春草

夜深了，我从工作的地方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了悄无人迹的街心公园。白天，这里是恋人们偶偶私语，孩子们嬉闹，老人们散步锻炼的场所。喷泉、草地、花圃、绿荫，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我喜欢这里。然而，白天她不属于我，只有在深夜，当她孤独地静静地安歇在这城市的一隅，她便好象是我的了，一个只为我而美丽的地方。
四月的晚风已有了一丝暖意，我的心却依然凝固在冬天的寒冷中。我无力地坐在一棵玉兰树下的长凳上，四周散发着浓郁的玉兰花香，仿佛是在安慰我，可我却好想哭，真的好想哭。
如果说这世上总有一些被上帝遗忘的人，那么我肯定是其中的一个，而另一个和我同时被遗忘的人就是我的弟弟－－小安。
小安，我的弟弟，一个可怜的弱智的孩子，不，如果他活着今年应该十九岁了，已经不是个孩子了，对我来说他永远都是十岁时的样子。
在我幼年的记忆中，对妈妈的印象是模糊不清的，爸爸也只是一个偶尔会回到乡下看望我们的人。从小，我和弟弟是在奶奶的抚养下长大的。说是抚养，也只是能勉强填饱肚子。当别的孩子在爸爸妈妈的怀里撒娇的时候，我已经背着弟弟跟着奶奶下地干活了。
这一切是宿命还是要怪我那可恨的爸爸，我不知道。我恨他，恨他为什么要把我们带到这个世上却没有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恨他的残酷，恨他的堕落。
在我九岁那年，乡下的奶奶去世了，我只好带着七岁的弟弟到城里找爸爸。当我们饿了一天终于找到爸爸住的地方的时候，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爸爸的“家”就是一间铁路旁的铁皮屋子，低矮又潮湿，除了一张破床两床破棉絮之外到处是酒瓶和垃圾，臭不可闻。
以前听人说过我妈是我爸在乡下娶的老婆，后来他到城里做生意，赚了很多钱，很风光，身边有了很多其他的女人，就很少回乡下了。我妈听说后气得到城里找我爸闹，结果被爸爸暴打一顿导致弟弟的早产并造成他日后的智力低下，妈妈也许是太绝望了，在生下弟弟没多久就离家出走再也没回来过。
本以为和爸爸一起生活至少衣食无忧，可看到当时的情景我的心一下子觉得好凄凉，更没有想到的是这只是一个噩梦的开始。
原来，爸爸做生意亏了，还欠了别人很多钱。那些人经常上门讨要债务，把家里的东西拿的拿，砸的砸，最后还扬言要我爸的命。爸爸只得东躲西藏也没脸回乡下，靠酒精麻醉自己，逃避现实，每天捡拾垃圾度日。
铁路沿线有着很多这样的铁皮屋子，住着很多像我爸这样的人。贫穷，落魄，冷漠，像垃圾一样被抛弃在城市黑暗的角落里。
自从我和小安来了，爸爸就不再出门了，每天，我们姐弟俩就被爸爸逼着上街去乞讨，讨来的钱他就买酒喝，把自己灌的烂醉，醒了就再喝，喝醉了再睡。讨不到钱不但没有饭吃，还要被爸爸狠狠地抽打。往往在大街上苦苦行讨一天也得不到十元钱，忍饥挨饿是经常的，还要挨打，这样的日子真是比死都难受。很多次，我都想再也不要回到那个家了，可是我们毕竟还是一家人，离开家，我和小安又能去哪里呢？小安本来就胆子小，经常被爸爸打得哇哇大哭，我只有紧紧抱着他对他说：“小安，不怕！有姐姐在，姐姐保护你。”
大街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我无奈地伸出肮脏的双手对过往的人们哀求：“叔叔，行行好吧！”“阿姨，我弟弟一天都没吃东西了。”“爷爷奶奶，可怜可怜我们吧！”小安总是安静地牵着我的衣角，什么话也不说，木然的看着周围的一切。人们对乞讨者普遍有一种厌恶感，这不是因为我们肮脏，而是因为有太多的假的乞讨者，他们撒谎、下跪、自残来骗取人们的同情心，久而久之人们的同情心被一次次愚弄之后再也不愿付出了。
由于行讨得来的钱实在太少，我和小安不得不想别的办法。我们经常会在路旁或者餐厅门口的垃圾箱里捡空塑料瓶废纸，运气好的话，还有客人吃剩的饭菜。但是这一带被一个叫“长毛”的乞丐霸占了，他只要看见我们姐俩就会来追打我们，我们只好在凌晨或者午夜游走在这些垃圾桶旁。夏天，气味特别难闻，冬天，收获又特别少，尽管如此，每当用那些“战利品”换来零零散散的三元五元的时候，我们都觉得开心无比。
但是生活依然是拮据的，小安的身体很瘦弱，脑子又不好使，看着他，我总悄悄地抹眼泪。我可怜的弟弟，这辈子注定是个命苦人，在这个世上他生得可怜，死得悲惨，在他短暂的生命中，幸福始终不曾出现。
有时实在饿得受不了，我就去偷。我不想成为一个坏女孩，虽然我没念过书，但是我也知道小偷是可耻的，甚至有被抓住后暴打的可能，可有什么办法呢？
永远记得第一次偷苹果的情景：那天，天气非常不好，又是风又是雨，已是傍晚时分，路上行人很少，我和小安一天都没讨到钱，小安一直在喊饿，我们不敢回家相依偎在一条小巷的屋檐下躲雨。对面有一个水果摊，摊主正打着盹，我看着摊上新鲜的各式水果不知怎么就闪出了一个念头－－偷，我都被自己的想法给吓坏了。不行，不行，讨可以偷不行，那是坏人干的事。我极力地想把这个念头给打压下去，可瞧瞧身边饥饿的小安，我横下了心。
我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溜到对面，心怦怦乱跳，雨水滴落在身上毫无感觉，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催促着我：“快点，春草，快点！”近了，又近了，我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小巷里没有一个人，太好了！我一边紧紧盯着摊主一边慢慢蹲下去迅速抓起两个又红又大的苹果转身就跑。我感觉到自己的腿有点软，心像要跳出胸口，喉咙异常的干渴，我跑啊，跑啊，手中紧紧握着苹果，深怕自己腿软跌倒把苹果给摔出去，小安气喘吁吁跟在我身后，我们就像两个落荒而逃的罪犯。每当在梦里梦到这个情景，心中的恐惧仍然会让人喘不过气。
那天晚上，我和小安吃到了世上最好吃的苹果，看着小安开心的样子，我想无论有什么后果，无论上天怎么惩罚，都让我来承受，只要能让小安快乐。
我偷东西的事情在那一片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有人说我们可怜，有人说我们可恨，这都正常。我也恨自己，但是我只能这样，不止一次的被人抓，不止一次的被人痛打，然而，比起这些更让我痛的是我的心。有谁来关心我们这样的人呢？我有什么能力改变这一切呢？我们的死活对这个世界来说不值